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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名士们所坚持的那些所谓操守，实在 是可笑之至，让人哭笑不得，但当时人们的观念就是如此。 谢安高明就高明在眼界超乎同侪，性情豁达，视野广阔，故 能独步古今，在众多的名士当中遥遥领先，为后人留下震古 烁今的名士风度。欣赏名士谢安，应当发扬古人的传统，从谢安思想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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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来真正认识谢安。

谢安生活在东晋，堪称时俊。而东晋社会的主流意识形 态，不是别的，乃是自曹魏以来不断传承发展着的玄学。作为 东晋的精神领袖，谢安的心灵深处所迷恋的正是所谓的玄学。

玄学之玄，特指 倜易》、佬子》、征子》“三玄” 也。魏晋时期的文人学士，因为所处的特殊社会环境，而对 调易》、佬子》、姓子》有着特殊的爱好，清谈之风也 由此而生。谢安因醉心于玄学而醉心于清谈，故而才能成为 一代文宗。从早年纵情于山水之间，到东山再起挽狂澜于既 倒，其骨子里所充盈的都是玄学和清谈。有了谢安这个难得 一觅的带头人，尽管当时东晋王朝已然内外交困、步履维 艰，但崇尚清谈者仍大有人在，清谈之风依然长盛不衰。

据说谢安拜相后闲暇时曾与好友王羲之一同登冶城游 览，“悠然遐想，有高世之志王羲之见状，便劝他说: “夏禹勤王，手足W；文王叶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 宜思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安 不敢苟同此说法，反问道：“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 致患邪?” （同上书）

应当肯定，王羲之所言，不仅是一个传统的看法，而且 是切中时弊的。“虚谈废务，浮文妨要”，大概就是魏晋以 来长期崇尚清谈之风的一种积弊。谢安不肯接受劝告，因为 这涉及其信仰问题。他的反驳也很雄辩：“秦任商鞅，二世 而亡，岂清言致患邪？”有学者把谢安的观点通俗地概括、 引申为以下三条：一、清谈之人未必就是误国之人；二、误 国之人未必就是清谈之人；三、既清谈又误国之人是一些清 官，不过清官的品行未必不好，其中不乏品行良好之人。

清谈是不是一定就要误国，谢安本人便是一个很有力的

例证。崇尚清谈的谢安在东晋政坛上活跃了 26年之多，发 挥了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挽狂澜于既倒”的作用，非但没 有误国，而且是举世公认的治国良才。“治世之道，因为之 备。” 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才是万世不易的准则。 深受魏晋玄学之风影响的谢安，不肯随波逐流，轻易地否定 清言，是可以理解和富有启发性的。

宋代的改革家王安石虽然是谢安的崇拜者，却不同意谢安 把先秦时的改革家商鞅拉出来做反证。在王安石看来，谢安的 不足之处就在于助长了东晋的清谈之风，于是，针对当年谢安 与王羲之的清谈误国与否句，王安石专门写了一首诗：

谢公功业自超群，误长清谈助世风。

秦晋区区等亡国，可能王衍胜商君?

王安石出于时局的需要，批评谢安“误长清谈助世风”, 从学术的视角，只能说明他未能走进谢安的精神世界。

王羲之的 伐亭集序），至今仍然脍炙人口。其中，有 一句“固知一生死为虚诞，齐彭荡为妄作”，便是就收入 住亭集｝中谢安一首诗的观点而发的。谢安的“兰亭诗 供二）"颇富哲理：

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

薄云罗阳景，微风翼轻航。
醇醋胸丹府，兀若游羲唐。
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殊?

“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荡?”精确地道出了谢安从庄子

那里传承过来的人生观。或许正是由于他坚信这种人生哲 学，才能有在泛舟海上遭遇惊涛骇浪时的那种从容淡定，才 能有在强敌压境时的那种举重若轻，才能有在澀水之战捷报 传来时的那种若无其事。谢安的风度是令人羡慕的，而他的 风度渊源有自，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他“万殊混一理， 安复觉彭荡?”的玄学人生观。

九

东晋小朝廷的命运是和王导、谢安两个人分不开的。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平常百姓家；在后人眼里，王导、 谢安两大家族的兴衰即代表了东晋王朝的兴衰。

对于东晋王朝这两位重量级的名相，后人已经给予了 过多的关注，此处只打算援引王夫之对他们的一段品评。 王夫之的《读通鉴论》虽不能说是字字珠巩，却称得上是 评论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扛鼎之作。他曾经指出：

王导、谢安，皆晋社稷之臣也。导庇其族而不能公 之天下，故庾亮得而间之；然其没也，犹有都鉴、王彪 之、谢安以持晋室之危，虽非导之所托，而树之者犹导 也。安以族盛而远嫌，不私子弟可矣，当其身而道子以 乱，迨其后而桓玄以篡，廷无端方严正之士，居端揆以 鎭奸邪，不于安责，将谁责而可哉？（《读通鉴论》卷 十四）

王夫之的这一比较分析是很深刻的。王导、谢安所料理 的都是一个烂摊子，但是王导死后为朝廷留下了都鉴、王彪 之、谢安等干练忠贞之臣，东晋朝廷就是靠着这些人力挽狂

澜的。而谢安身后却没有给朝廷留下社稷之臣，谢安在世时 会稽王司马道子已然擅权乱政，且死后又发生了桓玄之乱， 却无能臣挽救危局，因此他不能逃避历史与后人的责难。

在王夫之看来，谢安晚年“以族盛而远嫌，不私子弟”， 是明智而正确的，但东晋晚期祸乱的根源，恰恰发生在桓冲 死后谢安的人事安排失当上。“桓冲死，谢安分荆、豫、江 三州以授诸桓，桓玄之祸始于此矣。”如前所述，虽然谢安 有所顾虑，不得已而“分荆、豫、江三州以授诸桓”。谢安 这样做，真正担忧的其实并不是桓氏家族可能的非议，而主 要是担忧朝中权贵会稽王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等，必然借机蛊 惑孝武帝加深对自己的猜忌。结果却是意图明哲保身的谢安 未能逃脱司马道子、王国宝等人的构陷，而被授以实权的桓 玄在日后又公然作乱，加速了东晋王朝的灭亡。

王夫之指出：谢安主持国政十余年，一个最大的失误就 是没有全力为国家举荐治国良才。“使及早而造就之以储为 国之柱石者，冲死之后，内不私之于子弟，外不复假于诸 桓，君可无疑，相可无谤，而桓氏亦无所倚以争权。” “安 之识早弗及此也，则临事周章，其也必然之势也疽接着， 他说了一句重话：“量不弘而虑不周，有靖国之忠，而惘于 大臣之道，安不能免于责也了 （同上书）

“爱之深者责之切王夫之对于谢安，确乎有些苛求的 成分。在指出谢安的“软肋”之后，他进而辛辣地批评谢安 没有真正理解老子“功成身退”学说的全部含义。老子的 熊德劉 是魏晋玄学所尊崇的“三玄”之一，谢安又是东 晋时期玄学的领袖人物，自然对 愷德经）非常精通，不然 如何多年与人清谈论道且乐此不疲呢？但是，王夫之硬是指 出了他的这一硬伤：

老氏曰：“功成身退，天之道。”安，学于老氏者 也，故能以力建大勋之子弟，使远引以全名，而宗族虽 有贤者，皆无列于朝右，以是为顺天兴废之理與？夫君 子之进也，有先之者；其退也，有后之者。,退而无以后 之，则巳成之绪，与身俱没，而宗社生民不被其泽。既 巳为公辅，建不世之勋，则宗社生民，即厥躬之休戚 矣。全身而避名，知衰而听命，抑所谓善退者哉？退之 .难于进也久矣。未退之日而早为退之地，非树人其何以 退也？（同上书）

倘若谢安九泉有知，听了这番批评，不知当作何想？

早在公元385年，一代名相谢安已然走完了自己的生命 全程。“千秋功过，任由后人评说。”王夫之力图通过自己 对谢安的点评，塑造出一位他心目中尽善尽美的名相形象。 然而，谢安似乎与王夫之所理想的那个尽善尽美的政治家不 相吻合，他只想做代表他本色的自己。从谢安生前的处事风 格中，人们不难想象，即使他能听到王夫之近乎求全责备式 的批评议论，他也会像当年接到涇水之战捷报时一样，不动 声色地继续与人手谈的。“非但不加申辩，而且充耳不闻。” 但丁《神曲》谢安会继续保持他一贯的卓尔不群的风度，一 定会的！

这就是谢安，这就是魏晋名士风度。